本文作者
王文凤，1947年生，籍贯河北保定顺平县。中学在原保定女中就读，1965年考入北京航空学院。1970年至1982年在贵州大三线航空工业集团011基地108厂从事技术工作，1982年调回航空工业集团保定市542厂。一直从事机械设计机械制造工作直至退休。
作者：王文凤
1963年8月，一场罕见的特大暴雨沿着太行山东侧席卷河北，并由此引发数百年不遇的海河大洪水，据统计有2200余万人受灾郑州的大雨大水，使我想起了1963年河北的大水。我当时16岁，在河北保定女中读高中。1963年的暑假我结束高一的学习生活，回老家看望母亲并参加农业劳动挣工分儿。7月底8月初大雨不断线地下了10多天，到处沟满槽平。记得好像是立秋前的一天，仍然是暴雨如注。那天傍晚村里的街道进水了。因我家地势较高，院子很大，房子较多，周围十几户人家冒着雨都到我家来避难，我家11间房里炕上地下全都挤满了人。天渐渐的黑下来了，电闪雷鸣，震耳欲聋的劈雷一个接着一个在头顶炸响，雨哗哗的下着。因为街上的水太大了，村口堵不住了，男人们都从村口撤回来了。天黑透了，我家墙山的老鼠洞开始向屋里冒水了。人们害怕房子倒了砸在里面，我大伯提着马灯招呼着几十口人全部从房子里撤出来，扶老携幼站在四合院的中央，拿一条大粗绳子把大家拦在一起，让人们都紧紧的抓住绳子。我父亲当时在保定市里防汛，我妈领着我大弟弟，我背着我小弟弟，和人们一起在瓢泼大雨下浇着，谁也不说话，耳边的雨声哗哗响，如万马奔腾一般。不一会儿院子就进水了。洪水冲进外院大门然后又冲进二门进到里院。水渐渐的没过膝盖，没过大腿。借助闪电看到，我家的箱子柜子水缸凳子等凡是能飘起来的，都从各个堂屋门口忽悠悠地飘出来了。这时有人想伸手去捞，我大伯声嘶力竭地喊着：“大家不要动，东西不要管，拉紧绳子，抱紧孩子，抱团站在一起！男人在外边，女人和孩子在里边！谁都不许动！”水还在涨，已经齐腰深了！人们开始惊慌失措，老人们开始哭喊老天爷救命。我家邻居丈夫在县里工作没回来。她为了照顾那三个大一点的孩子，就想把最小的这个才几个月大的儿子扔掉。只见有一个叔叔立刻抢过她手里的孩子抱在怀里，又有两个叔叔替她抱起了老二老三。人们都彼此抓住衣服，挎着胳膊挤成一团。不一会儿只听轰隆一声巨响，我家的三间东房先倒塌了，房子倒时涌起的浪差点把我弄一个跟头。借助闪电，我大伯和其他的叔叔们招呼着所有的人都转移到房子的废墟上去。大家暂时松了一口气。有一根房梁从废墟中插出来，在我母亲的帮助下，把我背上的4岁弟弟放到房梁上，让他紧紧的抱住那根木头，我又紧紧地抱住他。瓢泼大雨还在下。电闪雷鸣还在轰隆隆响。水还在一点一点的涨。我家的5间北房，三间西房，里外院之间的腰墙和二门楼，全部相继轰隆隆地倒塌了。借助闪电看到一片汪洋。水又长到齐腰深的时候，人们都绝望了，以为必死无疑了。大家都不说话，漆黑的夜里虽然看不到彼此的脸，但能听到绝望的哭泣声。我和我母亲一只手紧紧地攥着那条救命的大绳，一只手揽着大弟，搂着小弟，任凭雨水泪水在脸上肆意流淌，在大雨里熬着，大水里泡着。不知不觉天渐渐亮了，雨渐渐小了。这时听到了鸡叫的声音。人们松了一口气，说有救了。大人们说听到鸡叫，水就不会涨了。也不知道是经验得出的结论，还是有龙王等鬼神的传说。人们彼此看清了你我，只见一个个披头散发，灰头土脸，满是泥水的衣服紧裹在身上别提多狼狈了。当时我怕淋潮了衣服，从屋里出来时就穿着一个背心，都没让我小弟穿鞋。放眼四周，混黄的洪水茫茫一片，远处将近两米高的玉米只有樱子露在水面上。近处滔滔的洪水裹挟着木头箱子柜子偶尔还有人在里边沉浮着向南流去。村子看不到一间房子，全部倒塌了。我当时想，全村不会就剩我们这几十人了吧？1963年8月9日，洪水淹没衡水县城，10日下午直升机航拍后来雨彻底停了，太阳出来了，水也在渐渐的下降。到了下午，村里的水彻底退了，露出了一片片废墟。人们开始活动，寻找村里的其他人。值得庆幸的是，村里的人都还活着！人们彼此相见第一句话就是：“你还活着啊？”惊喜的心情溢于言表。大人孩子拥抱在一起，笑脸上泪水长流。这次洪水我们村里淹死了4个人。据说他们当时在村北边看瓜地。有一个侥幸活着的人说，当时他们看到西北方向的洪水像一堵墙一样向这边咆哮着冲过来，他年轻嗖嗖地爬到一棵大树上幸免于难，年纪大的几个人被洪水冲走了。1975年豫南大洪水中，水库被冲垮了（误配网图，抱歉）后来才知道，距我家百里之遥的西北方向的山里有一个水库决口子了。我们村子死的人较少，北边的几个村子家家都有死人的，有的全家死了。因为他们有的在屋里避雨没有出来，房子塌了全部砸死在里面了。也有的全家站到房顶上躲避洪水，房子倒了，一家人全部淹死了。很多人家被洪水冲走的亲人一直没有找到。几天后我跟着大人们到顺平县腰山公社去背席（一家两张，搭窝棚用），看到道沟里有趴着的、仰着的很多被淹死的人，还有很多被淹死的牛马猪等牲口。我不敢睁眼看，只好拽着大人的衣角闭着眼睛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1973年版电影《战洪图》，河北农民牺牲自己保住天津
半个多世纪过去了，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但1963年的洪水刻骨铭心。那漆黑的夜晚，那电闪雷鸣，那瓢泼的大雨，那绝望的哭喊，那活下来的庆幸始终在我心里，什么时候想起都激动不已。后来看到以这场洪水为主要故事情节的电影《战洪图》，记得是演员村里饰演的主角。感觉电影的场面远远不如现实更残酷更惊心动魄。
作者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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